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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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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20

兩人相貼很近。

她一只手緊緊抵著他的胸膛, 透過掌心和衣衫冰涼的觸感,傳達給指尖的是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

桑離甚至看清了他每一根睫毛。

濃而長,黑如墨染, 勾纏著一雙冷清惑人的雙眸。

她也在那雙瞳孔裏看到了自己, 神情有點呆傻,也有幾分不知所措。

氣氛凝固, 隱約有暧昧纏繞。

寂珩玉眸光輕閃, “壓到傷口了。”

她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便要起身。

結果越亂越容易出錯, 身子非但沒有撐起來, 反倒又跌了回去, 情急之下, 膝蓋也不知是碰到哪處, 很是柔軟。

尚未細想, 就聽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悶哼, 她心裏面重重一跳, 誤以為壓住傷口,應怕事情變得更糟, 當即不敢亂動。

寂珩玉呼吸淩亂, 調整身姿想要避開她的接觸,然而兩人相貼, 近乎沒有縫隙。

更為糟糕的是,即便桑離滿身臟泥, 靠著他,他也依舊萌生不出厭惡。

寂珩玉心知肚明這是蠱毒帶來的影響。

他排斥著這種身不由己的控制, 雙手卻不顧內心抵抗地想要抱緊她,想要更親密無間些。

他越是覺得惡心厭惡;身體越是渴望沖動。

煩躁。

寂珩玉閉著眼, 悸動與抗拒相生相抵,互為折磨。

“仙君,我能……起來嗎?”

寂珩玉喉結滾動,想要應,喉嚨卻發不出聲音,虛虛扶住她腰身的手緩慢收緊一寸。

——很細。

但並不幹柴,反而柔綿無骨,更想握得重些。

見他遲遲不語,桑離先是小心翼翼支起雙臂,確定無礙後,近乎是滾一樣從他身上滾下去的。

“冒犯了,仙君。”

桑離把距離拉開老遠,臉上火辣辣的。

餘光偷偷往他那頭打量,寂珩玉未語,睫毛半垂,不知是不是真的壓到了傷口。

她不禁緊張詢問,“仙君,您可有大礙?”

說完,又盯著銀色長衫上的泥影。

——正正好一個人形。

仔細看他腿間也有一個泥影子,回想到一開始那個有些描述不上來的觸感,再結合眼前的印跡來看,該不會……不可能……八成是……

桑離的臉青了,紅了,綠了,白了。

若不是臉頰臟到看不清膚色,她的狼狽和尷尬在他面前都無處遁形!

兩呢,應該磕不壞吧?

桑離心虛地想了想,愧疚作祟,獻起殷勤:“要不我幫您把外衫洗洗?裏面那件還是幹凈的。”

寂珩玉撩起眼瞼,“我本準備將這件外衫給你,如今……”

好吧,看樣子是真的沒有多餘的換洗衣裳了。

桑離尷尬地坐在旁邊擺弄著指尖,視線游離,始終找不到聚焦點。

寂珩玉自儲物戒取出一個精致玉瓷瓶,倒出一滴青色在臟汙處,汙泥瞬間洗滌一清。

“拿去。”寂珩玉把瓶子丟給她,“此乃凈塵露,可用於凈衣。”

“!!!”

世間竟然還有這種好東西!

桑離雙手接過,乖乖頷首:“多謝仙君。”

道謝完畢,桑離握著小瓶子跑去一旁沐浴。

她身上臟得很,足讓大眼崽換了兩桶水才完全清洗幹凈自己。洗完澡,又開始犯困,她還顧慮著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就算想睡覺也不安心,忍不住朝寂珩玉那邊張望一番,發現他已經枕著軟枕睡去。

桑離自不會湊到他旁邊。她挑了一塊離他稍遠的幹凈地皮,點燃幹柴,和小鏡魔依偎著睡過去。

小桃源無風更無聲,萬物處於靜止,哪怕是湖面也猶如一面平鏡,掀不起絲毫波瀾。

在這樣的靜謐中,兩人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明顯。

寂珩玉睜開眼,桑離就躺在他對面不遠處,緊緊和小魔物貼靠在一起,睡顏安穩。

心跳頻率略微失常。

心底那個聲音再次不安分起來——

[去愛她……愛她……]

[聽從她,依護她……]

從最開始的暗示,變為明目張膽地控制。

寂珩玉重新合眸,轉過身沒有再多看桑離一眼。

**

翌日。

桑離睡醒發現小桃源只有自己一個人。

寂珩玉的位置是空的,小鏡魔也不知所蹤。

心裏面一個咯噔,著急起身出去尋找。

桑離剛跑至小桃源洞口,就發現大眼崽飛了回來,後背上正坐著寂珩玉。

還好。

桑離還以為大眼崽被寂珩玉帶出去宰了,兩人看起來相安無事,這讓她松了口氣。

“咕嚕。”大眼崽呼嚕著過來,尚未變回原形,碩大的腦袋在她身上一陣亂蹭。

桑離的身子因此歪了歪,一邊輕撫大眼崽,一邊看向寂珩玉,“你出去了?”

寂珩玉漫不經心回:“去瞧了眼天幹地宮。”

桑離追問:“如何?”

寂珩玉道:“此世日月周轉大為異常,就連天星十二宮都極為善變。若所測無誤,今夜應是日月共合時。”

過於深奧,桑離聽得無比晦澀,“日月共合?”

寂珩玉緩慢解釋:“午時一到,日月自東西方各自升起,再於天心處相融相合。”

桑離又拿出林湘兒留下的遺書。

[金烏為門;月相為鑰。]

也就是說太陽和月亮交融的那一剎那,天門即可大開,只要他們能抓住那個瞬間,便能脫離這個世界!

他們可以回家了!

可是此事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並不簡單。

從天象所測,日月共合每年僅有這一天,日月相合,陰陽相會,對已是一座魔城的萬水郡都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

除了魔物,他們更要防備詭譎的天象異變。

夜晚很快來臨。

桑離目睹了一場震撼的天地裂變。

先是東方破開一道淒白的口子,烈日金光剎然而生,餘霞成綺,如金箔鋪灑,半染天地;接著西方騰出一輪清輝,漣漣蟾光若水銀瀉地。

皎月與金輪相爭,一方為曜曜白夜;一方為爍爍星月,日與月各占天色一方,整片天空暈染得涇渭分明。

日與月自同一個地方緩慢騰升。

桑離屏住呼吸,生怕驚擾這等奇相,但是也清楚,他們該走了。

她收回視線,低頭看向小鏡魔。

小家夥還不知道即將面臨的是什麽,乖巧站在她身旁,頭上還戴著她昨日贈與它的花環,配著那雙大眼睛,看起來更無辜可憐了些。

盡管相處短暫,桑離也心知肚明,若沒有大眼崽,她和寂珩玉都會葬身此處。

它是她的新朋友;也是她無以為報的小恩人。

心裏頓生不舍。

桑離委身蹲下,擡手捏了捏它的耳朵:“大眼崽,我不想騙你,可是我們要走了。額”

大眼崽歪著頭,一楞。

“我是說……”桑離抿了抿唇瓣,“你可以送我們離開嗎。”

大眼崽這回聽懂了,捂住耳朵,拼命搖頭。

桑離知道它不好受,軟言相勸:“你也看到了,我若想活下去只能吃這裏面的果子,可是我不能只吃果子。你有你的家,我也有我的家,和你認識很開心,能和你做朋友也很開心,但是我必須要回去。”她的嗓音輕輕地,“我不屬於這裏。”

它的叫聲充滿抗拒,拼命後退著,到最後,那雙大眼睛蓄滿眼淚。

它還小,還不太會表達,或者說,它沒有辦法表達。

這場浩劫讓它從牙牙學語的稚子化為一只怪物,但是就算是怪物,也會有喜歡的想要成為朋友的人。

它喜歡雪白雪白的毛茸茸,那是它從未見到過的可愛的東西;但是也喜歡光禿禿的兩腳獸,她會用奇怪的爪子編織出好看的花環。

——它不想和喜歡的好朋友分開。

小鏡魔此時像是想到什麽,轉身跑進小桃源,胡亂揪了一把花遞過去,眼神裏滿是期望。

[送你花,能不走嗎?]

桑離望著那把被它拽得皺巴巴的花,所有話語都化作無盡的沈默。

兩人面對面對峙,桑離不語,它也不肯放下舉著花的爪子。

忽然,小鏡魔的耳朵動了動,它聽到遠處傳來的翅膀拍打的聲音,還有來自同類身上的熟悉氣息。

它毫不猶豫丟了花,幼小身軀迅速僨張變大,尖牙叼起桑離和寂珩玉甩在背上,掀翅而起,滕如半空。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桑離陡然一驚,不由抓緊它的後背,“大眼崽?”

小鏡魔沒有回應,飛得尤其迅猛。

看似平和的風雲當中是沈睡著的雷閃,雷閃永恒存在,每當有生命靠近,雷光便破雲而出。

大眼崽不管不顧地帶著桑離避開雷降一次又一次,然而隨著雲層匯聚,無數細細小小的雷電也交匯為浩勢磅礴的雷閃陣。

大眼崽的翅羽生出烈焰,生生用自身焰火為他們燒開了一條生路。

可是它身軀巨大,就算如此,仍有數不盡的雷雨劈砸在它的脊梁。

桑離不知它是突然為何。

心疼地看著它翅膀上被雷點劈出來的傷痕,大聲地沖它說話,“大眼崽,你快停下來!”

“後面。”

此時,長久未語的寂珩玉突然作聲。

桑離扭頭看去。

只見密密麻麻的黑點穿梭而來,定睛細看,正是鏡魔。

數不清的鏡魔列起陣形,自三方位朝他們包抄過來。

成年後的錦魔可以分裂出不同形態,他們善於應付這樣的局面,即便是在這無處可躲的震雷萬仗中,也能覓出幾條完全無傷的路法。

小鏡魔不同,它太小,也太稚嫩了。

它明明……不想讓她離開的。

桑離眼窩淺,她是一個很容易被感動到的人。

小鏡魔的皮鱗比盔甲還要堅硬,如今卻被劈開裂口,綻開條條血肉,它還是個小孩子,肯定也是怕疼的。

桑離現在沒有靈力,也做不了什麽。

她往它的脖子處挪了挪,大字形趴在它身上,妄圖用自身幫它抵擋一部分雷勢。

大眼崽像是受到了某種鼓動,朝天深深吸氣,沖著砸過來的雷團噴出一團——蘋果大的小火球。

沒等小火球碰到雷團,便蔫巴巴地熄滅了。

大眼崽:“……”

“……”桑離很給面子的鼓勵道,“沒關系沒關系,你還是寶寶,等你長大就會像你族人那般厲害啦。”

它仰頭高嘯,拼命撲騰著翅膀朝向天心處,一邊撲騰一邊不放棄地吐小火球。

兩個小家夥一個妄圖用肉身護之;一個弱小得連火都噴不利落,兩者結合,不聰明又很淒淒慘慘戚戚。

圍觀全程的寂珩玉莫名覺得疲憊,閉眼揉了揉太陽穴,深深嘆氣。

“你去後面。”他突然起身,迎面走來。

桑離費力地仰起頭,朝他擲去疑問的目光。

寂珩玉召出白骨玉扇,又對大眼崽說道:“大可前行,無需顧慮其他。”

大眼崽也很茫然地眨眨眼,見他眸色沈定,頓時覺得安心,便對他嗷了一嗓子以作回應。

寂珩玉身姿挺拔,立於它脊梁之上,同時也為桑離抵擋住了逼近的雷厄。

風刃在周身纏旋,劈天蓋地的淩厲雷火映照於身,顯得身姿更為渺小。

前方是如火陽般碩大的雲球。

雲球裏包裹著黑紫的雷電,雷聲咆哮,像極了一只沒有實形的上古荒神,在如此災物面前,連大眼崽這樣龐大的存在都如同是不起眼的蜉蝣。

兩者愈來越近。

雷壓撲面而來,不,都不用靠近,桑離已經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了,她感覺再等一瞬間,肉身就會被撕裂,分散成碎末。

他長身似竹,墨發在後背飛舞。

寂珩玉閉上眼,於寂暗中感受著那股氣息,金光將他全身纏繞,在他強行沖破天道束縛的瞬間,萬千靈力重回四方靈洲。

“天星盡搖,共震八方。”

他睜開的瞳眸是燃燒著烈烈雷火,銀藍靈氣於腕間纏繞,劍如星芒,僅一劍,蘊含著天星十二宮的天星劍法便從中劈開了眼前雷雲球。

天地雷電跟著破碎覆滅,化作萬紫星辰降落人間,與日月輝映,仿若一場如夢如幻的夢境。

他以單薄一身,阻萬千雷光。

桑離捧著掌心星點,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寂珩玉。

倏地——

那道修長身姿晃了晃,竟像是馬上要從大眼崽身上摔下去。

桑離反應過來,急忙伸手把他拽回來。

拉住他手的一瞬間,寂珩玉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到她懷間。

“仙君?”

那張清俊的臉頰血色盡失,竟比當日找到他時還要蒼白。

一絲血跡順著他嘴角滲出,桑離急忙找帕子幫忙擦拭。

寂珩玉氣息不穩。

他本就仙髓受損,如今強行沖破靈丹,四方靈州也跟著混亂,如若一刻鐘內不回到九靈界,寂珩玉會死。

天道很快會發現他的冒犯,這一次,天道不會放過他這個入侵者。

寂珩玉自是不會向桑離道出此般,拒絕她的靠近,故作淡然:“無礙。”

桑離一楞,這還無礙,她可親眼看見他把血咽回去了!

寂珩玉無視她的目光,專註於接近的日月。

快近了。

金輪與月相緩慢貼合,兩者只在天心處相匯一瞬間,之後便從彼此升起的方向墜落,再一次融合,便是明年今日。

寂珩玉閉了閉眼,頗為疲憊道:“你們想說什麽便趁早說,天門馬上就要敞開。”

換言之,再想相見就沒有機會了。

其實桑離也不知道要和大眼崽說什麽。

世間多是分別意,他們相識過短,連熟知都談不上。正是它這樣赤誠單純,才讓她心懷覆雜和滿腔不舍。

桑離看到日月已經融為一體,正中所產生的白色旋渦召喚著他們進去。

小家夥此刻也明白了,變得很沈默。

她摸了摸它的大腦袋,驚訝地發現它把那個花環卡在了頭頂的小角上,一直用鱗甲保護著,就算穿越雷海也沒有受到半點損傷。

桑離心窩一酸,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

“下次見面,我給你編一個更大的花環,好不好?”

“嗷——!”

它高昂啼叫,飛身往上把他們送到天門前,尾巴向裏面用力一甩,就將二人甩入其中,最後頭也不回地飛回到族人所在的方向。

再也不會相見地見面,是不需要告別的。

天門巨大的旋渦僅在眨眼間就把他們重新帶回九靈界。

白光在身後閉合,桑離重重摔在了地上,幸好有草皮墊著,以至於摔得不是那麽疼。

還是來時的地方。

天上星宮也只挪動了絲毫,看樣子她們離開的這段時間,九靈界只過了短短一個時辰。

桑離拍拍屁股起身,發現旁邊還爬著個人。

寂珩玉臉面朝地,一動不動,看起來仿佛死了般。

“仙君?”她湊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仙君,你還醒著嗎?”

沒聲兒。

該不會是……暈過去了?總不能是死了吧。

桑離正欲用傳音符召集歸墟宮弟子,手腕便被他一把拉住。

“幫我翻個身。”

由於臉是埋在地面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沈悶。

桑離急忙把人反轉過來,攙扶著寂珩玉坐起來。

寂珩玉捂緊胸口,別開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桑離夾緊眉心:“仙君你沒事吧?”

“無妨。”他眉間倦意深重,“我靈脈受損,不得有過大牽制。你背我走罷,厲寧西該是在不遠處了。”

寂珩玉畢竟是為了救她還有大眼崽才變成這樣的,桑離並不推脫,擼起袖子準備背他。

可是很快,她反應到不對。

桑離瞬間直起後背,轉身看向寂珩玉,眼神困惑:“不對呀,你不是說毒蠱是相互的,你如今吐血又靈脈受損,那我怎麽沒事?”

脫離了困局,桑離的腦袋瓜子一下子就靈光了。

她在寂珩玉面前來回踱步,把兩人經歷的事情再次覆盤,疑點也越來越多,“還有那天,我們一起玩泥巴,你傷口裂開,我好像也毫發無損。”她一個勁搖頭,“不對不對,這裏面絕對有問題。”

桑離在他面前站定,看向他的眼神滿是懷疑,“寂珩玉,是不是你弄錯了,還是說……”她目光灼灼,“你在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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